也同樣是那日夜裏，羌舒站在冥界大殿向冥王匯報完冥界輪回之事，便靜等冥王問話。然而等了許久都沒有反應，擡頭便看到自家大人正定定地看著他，他心裏一驚，故作鎮定地道：“大人，所有事宜已經匯報完畢，若是無事，小的便先退下了。”

他正準備轉身離開，卻聽見冥王略帶惆悵的聲音傳來：“羌舒，你跟著我有多少年了？可曾怪過我不給你一官一職？”

“小的跟著大人已經有四千三百年了，大人對小的恩重如山，小的自是不敢冒犯大人。”羌舒不知大人這話裏的意思，斟酌片刻之後實話實說。他話音一落，大殿裏寂靜了片刻，再擡眼時，冥王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他的眼前。那雙毫無感情的黑眸此刻溫潤似水，帶著絲絲惆悵的目光落在他慘白的面具上，讓他一時無措。

過了許久，單淵收回目光，伸手撫上羌舒的面具，然後一點點摘下來。面具之下的臉上除了一雙燦若星子的黑眸之外，便沒有多餘的五官，在昏暗的冥殿裏顯得瘆人。單淵似是無所察覺，目光癡迷般的打量那張恐怖的臉，似是透過這張不完整的臉看著另一張臉。

羌舒不知所措地強迫自己站定，雙手緊了又松，最後歸於平靜。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張臉長什麽模樣，每每看到單淵這般癡迷的表情，他只能猜測這張臉或許長得像對方某位難以忘懷的故人，也或許是心愛之人罷。

在羌舒失神的剎那，單淵已經回過神，將他臉上的面具戴了回去，然後轉身朝殿外走去：“你回去罷，十殿閻王那裏若有什麽消息，你替他們傳上來。還有，你要記住，你臉上的面具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摘，就連你自己也不行。你的臉也是如此，否則，你便繼續回忘川河底做一塊冥忘石。”

羌舒只覺得舌尖微微發苦，躬身回道：“小的記住了，恭送大人。”

與此同時，洛子離靠在三生石上，拿出紫淩送給她的酒，一口一口地喝。孟婆將手裏的事情交給一個鬼差，便走下奈何橋，來到洛子離的身邊，見她喝得醉醺醺的，蒼老的臉上略顯無奈：“喝醉了怎麽行？若是不小心掉進忘川河裏，那可就不好了。”

“怎麽個不好法？”洛子離醉眼朦朧地望著孟婆，眼裏不解。孟婆嘆了口氣，坐到她身邊，淡淡地道：“你該知道，忘川河水能洗去人的記憶，若你掉下去了，不該忘的都會忘得一幹二凈。甚至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。”

“這麽嚴重？”洛子離的酒一下子就醒了，卻覺得腦袋微微發疼。孟婆笑了笑，讓人端來一碗醒酒湯，遞給她喝下，然後笑道：“你呀，每次那人來奈何橋時你都不敢過來瞧瞧，我想你不是怕他認不出你，而是怕他忘了你吧？”

喝下醒酒湯，洛子離覺得頭腦舒服了些，聽到孟婆的話，不由得點頭笑道：“婆婆說得對，他記得我的模樣時我還小，如今變化大了，竟害怕他忘了。我怕他離我而去，再次見面，他守著的是曾經的記憶，如此，我又害怕他停留在過去了。”

“百世輪回是個磨難，若不是猜出他情況特殊，我守了這麽多年的奈何橋，還是第一次遇到要渡百世輪回的人呢。”

“還請婆婆保密才是，他的事，終究不宜洩露出去。”洛子離誠懇地看著孟婆，步歸的事一直是個秘密，萬不能讓天帝知道。若不是這些年冥王的幫助，恐怕天帝早就循著他找到自家爹娘的蹤跡了。爹爹帶著娘親離開時就告訴過她，除了芳歸殿、七颯殿、昆侖墟和冥界，其他地方都不可信。

“放心吧，婆婆不是多嘴的人。每每瞧著你蹲在河邊傷神，婆婆心裏也是擔憂。”孟婆拍拍她的手，示意她放心。

“婆婆向來待子離好，子離心裏感激。可是，子離無能，唯一的心思便是等他回來，再見他一面。我想親自告訴他，他保護的女娃，已經長大了。”

“那為何不陪在他身邊？”

“羌舒也這般說，可我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這一夜，洛子離與孟婆聊了許多，她心裏的迷茫也越發清晰起來。可是她沒有發現，三生石上那兩個緊挨著的名字，竟在此刻慢慢地重疊在了一起。

翌日清晨，洛子離睡眼惺忪地醒來，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，周圍的環境很是陌生。她緩了緩神，坐了起來，房門在這時被人推開，看著來人，洛子離笑道：“多謝婆婆收留我一晚。”

“何須同婆婆這般客氣？婆婆這地方簡陋，還怕你睡得不習慣。”孟婆笑著搖頭，把手上的托盤放到木桌上，又轉身朝外走：“你先起床洗漱，把桌上的稀粥喝了。我將施湯的事情托給了羌舒，他也正忙，我得去把事情接過來。”

洛子離點點頭：“嗯，婆婆去忙吧。我用過早膳過後就回昆侖墟，便先同婆婆道別了。”

“隨你自己決定，婆婆走了。”孟婆關上房門，離開了小院。洛子離翻身下床，洗漱之後吃了早膳，又將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，見本就樸素的房間整齊了，便走出房門，徑直離開了冥界，往天界昆侖墟而去。

一路上洛子離都在思考著昨日夜裏孟婆與自己說過的話，雖然心有疑惑，但當她突然想起那三生石上刺眼的名字時，她忽然明白，無論如何，這最後一世，她都要陪他度過的，就當還了他最後的因果也罷。待歷劫歸來，他能否再記得她，就另當別論了。歸根結底，她都會少一個執念，多一些清明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